事实上，两年前就曾有“假国四”事件曝出，一大批商用车企业将国二、国三标准的车辆以国四车的名义公然售卖，引发相关部门的重拳治理。

河北沧州的程先生日常经营一家淘宝网店，他的店铺里销售一种名为“国四国五尿素调节神器”的商品，包括两种不同型号的不锈钢尿素调节螺丝和一套扳手工具，售价6.66元起。

所谓的“国四国五”是指符合国家第四阶段和第五阶段商用车燃油(柴油)排放标准的车辆，而尿素则是车用尿素。目前国四、国五柴油车为达到排放标准必须装载SCR尿素后处理系统，该系统通过尿素水溶液对柴油车尾气进行催化还原，从而达到降低排放的目的，是国内目前主流的柴油车降排设备。而尿素调节便是对于尿素系统进行人为改造。

与程先生一样，在淘宝网上还有十几家销售“尿素调节神器”的店铺，这些店铺的注册地多集中在河北、河南、广东等地。综合这些店铺的介绍资料，这种“神器”能够适应市面上大多数品牌的柴油卡车。

来自河南、从事长途运输行业的王先生便是“尿素调节神器”的一位买家。据他介绍，他开的半挂车以前半年时间花在尿素上的开支约三四千元，而安装了尿素螺丝之后，尿素的使用量大为减少，半年的尿素成本变成了四五百元。与王先生一样尝到“甜头”的司机还有很多。在程先生店铺的评论栏里，就有数百条附图的购物好评，其中有上百条评价的时间是在2017年。

“将螺丝安装在排气筒的温度传感器上，将排气筒的温度控制在一个相对低温范围内，使其达不到尿素使用的温度条件，从而达到不烧或少烧尿素的目的。”一位了解汽车维修市场的业内人士告诉经济观察报记者。

不烧尿素、少烧尿素，柴油车的尾气不经过净化处理直接排放到大气中，这无异于排放造假。事实上，两年前国内正式实施国四标准之时，就曾有“假国四”事件曝出，一大批商用车企业将国二、国三标准的车辆以国四车的名义公然售卖，引发相关部门的重拳治理。

眼下“假国四”在柴油车的生产和销售层面已经基本得以肃清，但是在实际使用层面却受到了“尿素调节神器”的挑战。这种“神器”甚至对车用尿素行业也带来了冲击，过去的两年时间曾被化工行业视为车用尿素爆发的两年，但是这一爆发却仍未到来，总体还处于起步阶段。上市公司四川美丰(9.500, 0.25, 2.70%)，是一家生产车用尿素企业，其一开始规划了60万吨的年产能，但是2015年全年仅实现生产1.99万吨，销售2.46万吨。

“以重卡为例，我国90%的重卡运营为个人运营，司机就是车辆拥有人，所以司机天然重视自身的利益，按照目前车用尿素占柴油3%-7%的消耗比例，一年的尿素花费对司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个人运营就意味着违法成本很低。”卡车之家创始人齐兵告诉经济观察报记者。

而排放造假的车辆是如何绕过监管的？记者了解到，安装了尿素螺丝的车辆，在平时插上螺丝，而到审车时再拔掉即可。

小螺丝与“大生意”

“我没有听说过那种东西，那应该对车有害吧，为了省几千块钱把车弄坏了就不划算了。”长期往返于山西和陕西榆林之间的货车司机李先生对于尿素螺丝所知不多。作为有十多年驾龄的老司机，李先生认为开车最重要的是安全，如果因为人为改造车辆出了问题就麻烦了，并且现在加注尿素只要在加油站加油时即可顺便加了。

但不是所有司机都是老司机，也并非所有司机都不在乎几千元的成本。“加尿素有时候就很麻烦，尿素的牌子太杂，加乱了对车不好，关键是尿素罐坏了维修费很高，现在有尿素螺丝就可以不用尿素，顺便还能省钱，我和我的朋友都装了。”上文提及的河南的王先生持有这种认知。

记者以消费者名义咨询尿素螺丝的网店卖家程先生。他告诉记者：“咱家就是靠口碑传播，你尽管用，不满意随时可以退货。”在他的店铺介绍中，记者看到“一年节省万元”的大字十分醒目。而关于比其他店铺价格便宜，他表示：“因为是厂家直接供货，价格不贵，主要靠走量，一月卖几百个，有的买家一次买五六个。你在路边的维修铺也会看到有卖的，但绝对没有我这儿这么便宜。”但是当记者问是哪个厂家，程先生并未明说，仅表示他只负责销售，并说要是下单了不会安装，可以加微信亲自教学。

“一年节省万元”对于货车司机而言拥有很大的吸引力。记者发现，这套号称拥有巨大省钱功能的“神器”看着却十分简单。主要是两款口径不同的螺丝，据店铺资料介绍，一种称作M12，可适应于康明斯发动机的所有车型，可装配东风天龙、欧曼、天锦、GTL、雷诺等发动机；一种称作M14，可适应于解放全系列、宇通、重汽全系列、JAC以及装配江淮、东风、陕汽、潍柴、锡柴、玉柴等车型。

若果真如此，即市面上大多数柴油卡车、载货车都涵盖在内。在店铺的评论栏中，记者看到无数带有实拍图片的好评，一个个螺丝被安装在不同车辆的排气筒上。购买了螺丝的买家在实际使用满意后都为店铺写下了“划算”、“实用”、“太给力了”等好评。

而国四柴油车之所以出现这样“明显的漏洞”，与其技术机理相关，简单而言即国四标准的尿素系统处于单独运作状态，与车辆发动机之间不联动，因此对于尿素系统的改造不会影响车辆的实际使用，即使是将尿素罐拆除。

但在现实中却没有汽车厂家敢于开发这种系统。“如果有司机因为没有加尿素而导致车辆坏在高速上，那会出现很严重的后果，所以在安全、货物到达以和排放几个层面考虑，排放往往被置于最低级别考虑。”上述物流企业高管表示。

据了解，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多多少少存在着排放造假的问题，最出名的大众柴油车“尾气门”事件即是其中之一，不过其原理与改造尿素系统不同。在欧洲同样使用尿素后处理系统的方法来实现柴油车降排，欧洲的做法是对车辆驾驶员多次提示，几次之后车辆就会出现性能问题，以此提醒驾驶员及时加注尿素。

与欧洲不同的是，中国长期以来就存在着柴油车排放造假的问题，这已是一个老难题，而这与中国具体的商用车发展和管理情况相关。回顾以往，柴油车排放造假的事件从未间歇。在2015年1月第四阶段排放标准实施之前，“假国四”车辆横行，国四标准经过三次延迟之后方才得以正式实施。

当时，业内分析指出，造成“假国四”的原因是多重的，但直接原因在于厂家的压力，即厂家将国二、国三车升级到国四在生产成本上会提高，同时致使车辆售价提高影响销售。于是当国四标准强制执行之后，一大批商用车制造商都涉身其中，并由此引发国家对这一事件的严肃整顿。

排放“老难题”

当然，“假国四”还与当时国四成品油升级迟滞、车用尿素加注站覆盖率低、驾驶员认识不足等多重因素有关。如今经过两年多的发展，“假国四”现象未再曝出，SCR尿素后处理系统作为降低排放的主流路线被广泛采用，商用车厂家在车辆出厂阶段严格把控尿素系统的搭载。

与此同时，车用尿素行业也迎来升温，车用尿素生产厂家短短几年内达到上千家之多，而尿素的加注模式也通常是与加油站进行合作。目前中石油、中石化的加油站都有多种尿素商品出售。

不过恰恰是尿素的种类繁多、价格不同以及质量参差不一又构成影响货车司机加注尿素的一大原因。据了解，加油站的尿素水溶液价格平均为50元/桶(10L)，但事实上这已经大大高于出厂成本，加油站获取了大部分利润。而较高的价格无形中成为司机的负担，司机拒加尿素反过来让车用尿素生产商很“受伤”。

而更为现实的问题是，加不加尿素直接的决定者是司机，虽然国家在环保宣传中提醒司机需主动加注尿素，但这其实与中国特殊的货车运营模式相悖。在中国，90%以上的货车都是由司机个人运营，只有少部分属于集体运营模式，如德邦物流、顺丰物流等。“公司拥有车辆并运营的公司，维护车辆的费用可以开发票，但是对于个人运营的司机来说就是成本。”齐兵说。

在司机意愿、柴油货车运营模式、车用尿素行业的不规范等多重因素影响之下，便有人将矛头指向“环保标准推出节奏太快”，这在此前“假国四”事件中成为多位企业管理者的共同认识，认为标准的升级节奏和国内的实际情况是需要长期解决的矛盾。

然而这些矛盾在尿素螺丝的参与者看来，并不算什么，他们认为有需求就有供给。“我以前还有两个店铺是卖维修设备的，但还是卖螺丝最景气，现在就主要做这个。”在尿素螺丝卖家程先生的眼里，是否违规和违法似乎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事情。

此前的2014年，经济观察报曾两次追踪商用车国四排放造假，并率先曝光了在淘宝上大肆出售造假工具，以及公然组织如何进行排放造假的“维修学习班”现象。然而时至今日，商用车造假反而愈演愈烈。在国家环保形势日趋严峻的情况下，监管如何升级将是一大新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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